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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经启翟: 开放金融,我们不怕进来豺狼,关键是手里要有猎枪 |2020-4-30

许多人担心的是,中国现在金融开放,风险太大,让外资进入之后,是“引狼入室”。但是翟老师认为,风险必然存在,可存在风险我们就不该做吗?过于低估或者高估西方金融资本,都是不对的。翟老师判断,在当下的全球金融环境中,我们出手的时机已经到来。

 

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固然存在由金融导致的巨大问题。比如华尔街当年通过渗透政府机关,来影响决策者,导致了今天美国金融的局面,但这些都是我们可以吸取的教训,而事实上国家也已经做出了一些审慎的安排。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风险,其实是不冒风险。

 

当然,翟老师在本期节目里可不光是表个态而已,针对金融开放过程中我们如何监管应对的细节思考,提出了许多干货,非常适合近期关注金融开放这个话题的同学们学习。之前陈平老师、罗思义老师等都谈到过金融开放的话题,大家的角度各有不同,这正是极好的,让不同观点碰撞,我们才能找到最适合中国当下的路!

 

今天我想从国际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来探讨一下,中国金融开放会导致狼来了吗?会不会导致我们陷入金融危机?会不会导致我们出现金融被人家控制?

 

我觉得无论是对外资金融机构的恐惧或者是对外资金融机构的崇拜,都是大可不必的。外资既不是狼也不是神,我们应该对中国人的竞争力有信心,对中国政府的治理能力、管理能力,尤其是不断学习创新的能力,要有信心。

 

首先我们说一说“崇外论”。在过去改革开放的过程中,曾经有过很多人特别崇拜西方,觉得外资是高大上的代名词,觉得外资企业无论是在能力上,还是在制度上,甚至在道德水平上都比中国的企业要高,这种观点在90年代甚至00年代初都是非常流行的。

 

实际上我们看到中国制造业对外资开放的过程带来了比较好的正面效应,产业向中国聚集了,师傅杀进门来,在这个过程中也的确教会了我们某些东西,虽然学费也挺贵的,我们想学的他也不教,但客观上他至少来了,在这个过程中也教会了我们某些东西。

 

从资本结构来看,首先是外资进来,把国有的制造业企业给屠杀掉,然后民营的制造业企业起来,把这些外资给打败,赶出中国市场,甚至还追到人家家里去了,比如说在IT业、家电等行业都看到类似的现象。当然可惜的是汽车制造业没有出现类似的成功经验,将来我会找机会讲一讲这个问题。

 

那么在金融领域,我们在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之后,也曾经出现过这样一种崇外论影响下的行为模式,比如我们以比较低的价格,就是净资产价格卖了一部分股权,卖了一些金融机构,卖了一些银行的股权给外资这些银行,结果我们并没有真正从外资银行那里学到多少重要的东西。

 

到了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发现这些师傅一个个都不灵了,甚至其中有好几家机构,母国的金融机构都要破产了,那靠什么能够求生呢?恰恰是前几年以相对低的价格买入的中国金融机构的股票,他们把这些股票一卖获得了好几倍的收益。

 

所以通过这个事儿我们都知道外资其实不是神,有些华尔街的,甚至挺有名的人,脑子里边一团浆糊也有的,要不然你想想他们怎么会把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整个经济体系玩成那样呢?

 

在把他们放进来真正竞争的过程中,我们不要对他们有太大的恐惧,不要觉得好像外资来了就会导致我们大幅的金融危机,处心积虑要袭击我们的金融市场,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这个场子是你开的,人家到你的场子里边来玩,规矩可以是你定的,是不是?所以只要你有有效的制度建设和有效的市场监管,那么无论是什么玩家进来,他都得遵守你的规矩,因为他的钱在你手里。

 

其实会不会发生金融危机,跟是外资,还是民资,还是国有资本,到底什么所有制性质关系不大,关键在于你的市场制度建设和实际的市场监管过程。假如你的制度漏洞很大,而且长期不补上这些洞,那么无论是外资,还是民资,还是国资,这些玩家都会钻这些漏洞,不要相信他们的操守。

 

另外一方面,除了制度建设之外,还有市场监管,假设你的监管机构被那些受监管机构俘获,什么叫俘获呢?比如说第一种俘获的形式就是,华尔街派了很多自己投行出身的人,渗透到美国的政府系统里边,他们通过捐赠资金,通过人才培养,通过意识形态洗脑来俘获这些决策者,最后让美国公共部门的决策者和大众舆论都认为什么东西对华尔街有利,什么东西就是对美国有利。

 

注意,这句话在1970年代之前的表述是,什么东西对通用有利,什么东西就对美国有利。也就是说1970年代之前,通用这样一个实体企业代表了美国国家利益,但是1980年代之后,新自由主义洗脑之下,大家相信华尔街金融系统代表了美国国家利益。这就是典型的一种俘获,它俘获公共部门的方式就是通过意识形态的催眠、洗脑和人才的输送。

 

还有另外一种俘获,就是把自己做的特别巨大,toobig to fail,大到不能倒,他就把你整个体制给绑架了,如果你容许他倒,那整个社会就会遭受巨大伤害。所以公共部门就被他绑架了,不得不去救他。他在繁荣时期可以挣很多钱,然后出了问题,就由公共部门也就是整个国家、整个社会、整个体系来帮他收摊。所以这也是一种俘获、绑架。

 

到目前为止,中国金融业外资的比例是偏低的。从横向来比较,欧洲、日本、韩国的外资比例大概在20~30%,美国稍微低一点是15%左右,咱们目前只有3%点多,所以如果这样一个比例能够提高到大约10%左右,我们认为是比较审慎、比较稳妥的。

 

当然许多人担心说,你放了这些狼进来,怎么管理好风险?我们一定要理解“风险”这个词是一个中性词,它不是一个坏的东西,风险的另外一面意味着收益,意味着机会。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风险,就是不冒任何风险。

 

我们进入金融新一轮开放之后,取代原先资本管制的是所谓的宏观审慎框架,这个宏观审慎框架是后金融危机时期IMF所推动的一个新的全球监管体制,它的特点就是跨境和跨部门风险的追踪和统合监管。

 

之前在中国我们成立了金融稳定委员会,它是一个跨部门的监管机构,是由人民银行来牵头,所以也就是说,我们对于这一轮开放,它其实是有刹车的,是一种比较平衡的、比较审慎的举措安排。

 

那么外资进来,获得了在中国展业的牌照之后,是不是就可以长期植入了呢?其实也未必。我专门通过电话采访了几位朋友,其中一位是一家著名国际金融机构在华的总裁。他说这个牌照是一回事,但是具体到下边几十项业务的时候,你还得去申请具体业务的各种资质。

 

我说如果这样做的话,是不是显得中国政府没有开放的诚意呢?是不是它就是名为开放实际上还搞管制呢?他说那倒也不是,由于外资的金融机构刚刚来到中国,所以他们肯定不符合比如说在某些领域连续经营三年,有多少交易量等条件,它还需要时间。所以这一轮开放过程也并不会立刻导致大规模的外资对中国金融市场的冲击。

 

第二部分,我想简单地讨论一下金融开放的利和弊。我们先说弊,首先这样一轮开放对于我们的监管能力,对于我们的制度建设提出了许多新的挑战。它要求我们高层的决策者和中层的监管者,要有很好的学习能力。

 

大家知道监管者和金融机构之间,它其实是猫和老鼠的这样一个博弈过程,所谓的各种各样的金融创新,绝大部分都是为了绕过各种监管,所以你要想有效的监管各类投资行为、各类运作,那么你首先要比这些机构更懂得这些游戏,否则的话,你外行怎么能管住内行呢?

 

所以西方有些关键岗位他们是请什么人呢?就是请退休的老玩家来进行监管,就是那种在金融市场上已经纵横四海玩了多少年,挣了很多钱,已经对钱不感兴趣的人,当他们希望在人生最后阶段要做出一些贡献的时候,把他们聘过来作为监管者,这样的话你才能真正有效地对市场上的各种的违法的、破坏性的,比如说各种庞氏融资等等进行有效的监管。

 

第二个挑战就是原先暴利的银行业、金融业等行业,利润率有可能会下降,躺着挣钱的时代可能就过去了,因为竞争会趋于更加激烈。我想到以前一个银行业的朋友跟我讲过这么一个段子,据说是真事,说有一位金融机构的老总开年会,然后他问手下各个部门的老总,说大家说说我们这个机构利润这么多,我们的核心竞争力是啥?

 

大家都说是人才,因为言下之意他们自己就很重要,他们自己就是人才,他们自己是核心竞争力。结果这个老总问了一圈之后,长叹一口气,说大家可能高估了自己,我们的核心竞争力是牌照。

 

那么这个牌照放开给国外的同行之后,原先有一些相对低效的、管理不善的金融机构,他们的生存空间可能会受到进一步的挤压。好处是我们的某一些企业,某一些行业将会获得新的发展空间。

 

好比说我们跑到全世界看看,我们的移动支付可能在全世界都是领先的。许多到中国来读书的留学生回到欧洲都感到不习惯,因为在中国用惯了移动支付,回到欧洲还得用现金、还得用刷卡,感到非常low。

 

但是这些移动支付平台,要想真正出海,面临着很多限制,其中有一条就是资本管制。因为以前的管制不仅防范别人风险,不许别人进来,还意味着自己也不能出去。现在双向流动开放了之后,我们有比较优势的那部分就可以冲出去,冲到别人的家里去了。

 

另外一个就是人民币国际化应该会取得比较大的进展,因为这个门放得更开了,那么这个池子就越大,池子里边的玩家多了,人民币的国际应用就会多了。由于美元、欧元、日元现在都是零利率甚至是负利率,所以现在大的经济体里边也就是人民币资产它的收益率还比较可以。

 

对年轻人而言,中国将出现很多新的就业增长点,或者是行业发展的新的增长点,比如说对冲基金经理,因为你双向开放的过程中,人民币要国际化,全世界的储蓄将会买入中国国债和金融债,要投到人民币资产中来。与此同时中国的金融机构将会把国民的和全球的储蓄输送到全世界各个角落去,买入全球的各类资产。那么这些原先由英国伦敦金融城和美国华尔街来干的事情,未来将有一部分由我们的年轻人来掺和。

 

这个对我所在的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应该是一个好消息,我们培养的学生,比如学国际政治的、学外交的、学世界经济的,以前他们的知识、他们的技能是没资格卖到华尔街,没资格卖到英国去的,因为语言的门槛。

 

但以后学习相关知识,就会有一个巨大市场,因为当我们的各类基金投资到世界各地去的时候,就需要对全球各地的风险,全球各地的政治经济形势、产业形势有深入的、动态的、及时的、完整的、准确的理解。所以对我们这个学科是一个好消息。

 

当然还有一个受受益者就是上海金融中心。我们知道中央现在确定要把上海建设成国际金融中心,这是一个大的战略性的举措,这一点我是非常支持的。

 

在解放之前,上海是全球金融中心之一,是远东最大的金融中心。后来这个金融中心的地位被香港和日本的东京,以及一定程度上新加坡所瓜分。那么现在上海金融中心的地位有所恢复,但仍然有巨大的空间。

 

为什么现在上海仍然不是真正的全球金融中心呢?为什么中国的金融业、上海金融中心的地位跟中国巨大的实体经济体量不匹配呢?原因就在于以前的资本管制。那么我相信随着中国金融业的进一步放开,随着中国资本管制的渐进的放开,用新的宏观审慎框架来取代原先的资本管制模式,上海金融中心的地位将节节上升。